大學畢業後進入雜誌社擔任編輯的尾形先生,和許多攝影師、作家、設計師、畫家等創作者一起工作,共同企劃發想雜誌內容。雖然做雜誌也是非常有趣的事,可以接觸到不同領域的人們,但看著沉浸於喜愛事物,專心致志的的創作者們,他開始思考,自己的人生中是否也有這般令人沉迷追尋的事物?於是在工作八年後,毅然決然地辭職。
起初也有想過其他種類,如寫作、繪畫等創作領域,但正是因為與許多專業人士合作交流過,他更明白自己能做到與無法做到的範圍是什麼。尾形先生說:「我認為領悟自己的能力所及為何是非常重要的。」加上妻子本身是學校的美術老師,也有在陶作上畫圖,受影響之下便也對陶藝產生興趣。
提到面對轉職的不安,尾形先生說當時不僅是自己有疑慮,身邊的人也都不看好,那時已工作了八年多,每天上班、下班、應酬,過著規律而無變化的生活讓他感到非常疲憊,於是在34歲左右做下決定,和自己約定40歲前要做出一番成果。
前往瀨戶習陶看似是規劃好的安排,因為那邊本就是日本六大古窯之一,不過其實起初尾形先生只有一個念頭就是—離開東京。他在東京出生,求學過程也都留在東京,大學畢業後仍然選擇留在東京就職,是十足的都市人。但內心其實一直嚮往著自然與鄉野,期待有天能到鄉下定居,遠離都市繁忙嘈雜的生活。
而另一個契機是愛知縣的瀨戶窯業高校,是日本少有的陶藝訓練所,只要通過考試,就能以留在當地工作的前提下減免學費,這樣的條件也讓尾形先生認定瀨戶一定是非常重視文化創作的地方。
尾形先生說其實關於陶藝的學習,學校教的都只是基礎知識,他在瀨戶獲得的更多是創作的想法與靈感,並且能與當地的陶藝家切磋交流,這樣的生活是東京絕對無法得到的體驗。
尾形先生的作品使用伊賀、常滑、瀨戶等地區的土去製作,為了將各地獨有的土質發揮到淋漓盡致,可是耗費了一番功夫。其實剛開始做陶的時候,也是和多數人一樣去黏土工廠採買胚土,但那邊都是販賣專門製作器皿用的黏土,是已經將泥土中的鐵分、雜物等均質化處理過後,用起來方便又順手的土。做出來的東西雖然成功率高,但總感覺不到什麼成就感。
於是尾形先生開始造訪各處陶藝名所,尋找當地獨有的土,一開始還不熟稔各種土壤的特性,所以每次入窯幾乎都有一半以上損壞,但在數度試行失敗後,不僅成功率增加,尾形先生更掌握到混和土壤的比例訣竅。雖然過程偶有沮喪氣餒的時刻,但是現在談及那段往事,尾形先生顯然非常享受於這樣實驗性的過程,可以一邊感受土地的千變萬化,一邊體會到自然力量中蘊含的無窮魅力。
就如同咖啡一般,不同產地的咖啡豆會有不同的風土表現;在陶的世界裡,不同土壤的特性也殊異不同。尾形先生說將土質大概分類的話,紅土是富含鐵分不耐高溫,窯燒後毀損率高;而纖細泛白的黏土則非常適合製作食器。尾形先生喜愛的粉引技法,便是以白黏土包覆紅土,再掛上釉藥燒製,這樣一來陶器的質地也能更強化。
尾形先生也是在多方嘗試中發展出自己的作陶方向,例如在製作粉引作品時,紅土與白黏土接觸後在表面形成了細微的裂縫,而且是剛好在破裂邊緣的那種覺得非常有趣,於是進行了一連串的實驗,試著以各種不同的土覆蓋上去,觀察會產生什麼變化,代表作冰裂紋手系列因而誕生。
而這次個展帶來的新作—澀冰裂紋手相對而言是用更強的火、更少量的空氣去燒製的。以還原作用來說,若釉藥中含的鐵質成分碰到的空氣量減少會偏藍色,澀冰裂紋手最後的成色則稍微泛綠,成品的質地也更堅硬。與一般的冰裂紋乾淨的印象不同,可以細細觀賞茶褐裂紋更含深度的面貌。
2017年底在村上隆藝廊Kaikai Kiki Gallery舉辦的巨壺展,獲得了各界關注。提及此展,尾形先生苦笑著說他花費三年多才完成六個巨壺,因為想做出不輸現代美術品那樣龐大震撼的物件,但又礙於自己的風格並非純藝術,當初可是煩惱了一陣子,最後以一直以來製作的花器為延伸,將壺設定為展覽主軸。
在籌備初期並沒有製作巨壺的場所,加上搬運也是一個難點,於是尾形先生請教曾一同參與四人聯展的大谷工作室,得知甲賀市信樂地區有個陶藝研修的設施,在那邊只要用研修生的身分申請登錄的話,就能使用高達兩公尺的窯,更好的是還有專門的工作人員一起幫忙,包括以起重機將胚陶運進窯裡等各種使用說明,於是便抱著希望前往。
第一次去信樂時製作了兩個月左右的時間,是以長條狀的胚土由下往上繞圓,也就是陶藝技法中的「泥條盤築成形(coil building)」,在堆疊的過程中,要等下方的土台乾燥硬化,才能繼續往上堆疊,否則會因水氣尚未發散而崩塌。於是尾形先生是在等一個壺乾燥的同時,進行另一個壺的作業,兩個壺成形約要一個月的時間。成形之後還要再等半個月讓全體乾燥,才能上板、入窯燒製,合計起來總共要花費兩個月以上的時間製作,最後做了六個,並在準備大壺的期間持續製作展覽的其他作品。
令人驚訝的是,在製作巨壺時尾型先生仍然堅持他對土的執念,使用非精緻土來製作,一開始先從小的做起,一邊測試各種不同的土質,一邊慢慢將尺寸放大,最後才調配出最適合製作巨壺的比例,也因此可以看到成品中混有植物、小石等充滿生機的面貌。
比起陶藝,尾形先生說巨壺更像構造建築,雖然過程非常耗時,但刺激又新鮮且充滿挑戰性。在完成巨壺之後,他也感受到創作是充滿無限可能性的,有往上升級的感覺。
和以往做的碗盤食器相比,巨壺的性質似乎較接近藝術品,但尾形先生說他創作的出發點其實很單純,只有想要做到最大型,因此將尺寸設定為窯可以放入的最大極限。除此之外利用不好掌握的土質去製作,雖然讓整件工程更加困難,尾形先生卻把吃苦當作吃補,享受於解決每一個難題後的成就感與樂趣。
居住在交通不便的奈良山中,尾形先生的日常是從接送太太與兒子出門開始的。早上五點半起床後先載太太去車站,再載中學生的兒子去坐校車。大約是九點半開始與助手一起進行製陶作業,中午休息一個小時,再繼續工作到五點半,接下來便是將太太與兒子接回家,一起共進晚餐。
以創作者來說是相當規律的生活節奏,尾形先生笑說上班族時期朝九晚五的習慣可能已經刻印在體內了,唯有遇到一年三次柴燒大工程時,才會與來幫忙的助手們輪番守夜,隨時檢查窯內的溫度情況。
距離2012年在小器藝廊前身Hidari Zingaro Taipei舉辦的四人聯展,本次尾形先生睽違7年再度來台開展,提及這幾年作品的變化,尾形先生說大致上沒有什麼改變,仍然持續鑽研刷毛目等技法,但因為有在使用instagram,覺得現在年輕人或者是當今日本的飲食趨勢,西洋與歐風料理是較為盛行的,也笑著說自己的兒子也是都不吃飯只吃麵包。
因此尾形先生作陶時也會將此當作參考,思考怎麼樣的器皿才是能真正融入生活,成為大家想每天使用的物件。例如白色粉引或是冰裂紋就是在反覆試行後作出的品項。
所以如果要說這些年來有什麼轉變,應該就是做出更符合生活的作品吧!像這次個展就多了許多盤子,其中備受喜愛的滿月盤,也是尾形先生自己在家裡愛用的生活道具,把全部喜歡的食物放上去,就完成了時下流行的one plate,非常方便實用。
採訪/文字/翻譯 : Chi-Ju Tsai
攝影 : Chelsy Li·Yu-Ling Li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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